散席时,林斯义明显喝多了。
走路有人在旁边扶着他。
他心情看上去却不错, 挽着衬衫袖子, 过来要抱鹏鹏。
鹏鹏挺争气, 认生,黏在温尔身上不下来。
她于是心安理得回绝说“哥你先回去休息吧。我带着鹏鹏坐公交车, 他最喜欢公交车。”
“让司机开慢一点,效果和公交一样。”
于是在众目睽睽下,温尔不得不上了他车。
司机在前头缓慢行驶, 她和他坐在后排空气寂静。
不知道林斯义怎么想,反正她是坐立难安, 偏偏明明有一个小第三者在场,却是个不会说话的, 温尔懊恼的玩鹏鹏一头的卷毛, 玩了一路。
“他头发怎么回事”在雨花北路停住时, 林斯义又像上回那样,一路沉默到达目的地时才发声。
一发声就关注鹏鹏的毛。
鹏鹏是藏族人,五官立体深邃,头发也很卷曲, 平时不好打理, 温尔就给他养长, 然后给他往后梳, 半长不长的拢在脑后, 加上皮肤这两年跟着她在内地生养, 变得奶白, 猛一看上去倒像个小外国人。
温尔每次被人问起自己孩子头发为什么那么卷时,就很愁。
于是对林斯义胡诌“他爸卷发。”
“高中我也见过邹唯安,印象中除了皮肤白,没其他显眼特征。”
“他家族有隐形基因,在他身上没显性。传给他儿子了。”也许就像关城说的,她现在厚颜无耻,牙尖嘴利,说谎信手拈来。
林斯义半晌没声。
温尔稍有后悔,在孩子脑后最后抓了一把,说“那我回去了哥。”
“嗯。”他放人。
温尔抱着鹏鹏下车。
特意回头看一眼他的车标,不是宾利,虽然长得挺像。
心里既松一口气,又自嘲笑着往家走。
“老婆,我错了。”回到店里,韩晋正在交班,在对收银机里的钱和账单,她抱着鹏鹏一进门,邹唯安就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。
温尔秀眉一挑,“怎么”幸好角度偏,林斯义即使没走,也不会看见这一幕。
邹唯安胡子拉碴,引以为傲的冷白皮也皱在一起,像是被吸干,“我把鹏鹏手术费输了。”
这话犹如晴天霹雳,旁边忙碌的韩晋都吓一跳。
然而,温尔无动于衷,她径自抱着鹏鹏上楼,将孩子洗漱完毕,才一身不慌不忙下来,先慢慢点了今日店里的营业额,然后对韩晋说“你下班吧。”
“老板,营业额少了十五块。”韩晋坦诚,“我每次对账不是少钱就是多钱。”
不过多了少了温尔都不跟他计较。
今晚也一样。
她翘了翘唇,“你只是数学差。经验多了就不会了。”
“哦。”韩晋摸摸后脑勺,一时脚步钉着,满脸为难的样子。
“有事说。”
“我想借钱”
“多少”
“一千。”韩晋说“不借也没关系,你们现在比我缺钱”
温尔心说怎么个没关系都知道我家男人把手术费输了,你还开了口,可见困难程度。
她数了十张红票子给他,并叫他快走。
韩晋这小子感恩载德一番后,欢呼跳跃着从邹唯安面前跑了。
“你借钱给他干嘛偷我们的还没还齐,这才工作几天又搭进去一千”邹唯安满脸怨气的看着她,双膝已经在地砖上跪得发凉了。
温尔不为所动,“这我借给他的。”
意思是叫他放心。她没动公账。
邹唯安叹气“老婆,我昨天一开始赢了三万多,后来搭进去,我不甘心才回来拿了公账对不起”
“你在哪堵得”
“干嘛”邹唯安不可思议,望着她嚷,“你该不会蠢到要去拿回来吧”
温尔冷笑一声,“就是要拿回来。”
在蓉城老城区有一个叫做女人街的地方,里头常年破烂,巴掌大小的店铺像畜牲的尿不尽,东一块西一团,蛇形走位分布。
同时四周未拆迁的老楼像看厕所的老太太,把住女人街所有出口,就为了进入之人口袋里那五毛一块的家当,铁面无私,尽忠职守。
“就这里。”邹唯安把人带来。
两人走在下过雨后,街上坑坑洼洼的泥泞里,路过的小店皆是奇观大赏,温尔这些年走南闯北,倒也面不改色。
穿过一条窄巷,进入一个看起来像是被遗忘的红砖老院,掀开门帘,里头却别有洞天。
用邹唯安来前介绍的说,“这里头的马桶都是高级的。”
当然除了马桶,还有美女荷官,大冬天穿爆乳的上衣,令温尔不经怀疑,外头女人街的服饰风格是不是专门给这些女人开的。
然而也终究算不上档次,属于东施效颦中成绩较好的那一位东施。
邹唯安在这位“东施”身上,不到二十四小时输了六万八。
温尔靠着数学的概率,在这里呆了五个小时赢了两万九,鹏鹏的手术大概还差五千,她打算用最后一把玩上来,结果邹唯安去了厕所回来后跟她耳语“快跑。”
“怎么”她挑眉,同时在庄家牌发完毕后,押了平,平的赔率是一比九,她算过,这把到概率上绝对是平了。
邹唯安说“赶紧兑钱去。我看到关城了。”
“关城”温尔疑惑。
“我还不确定是他,但看身形是他,在外面打转呢,再转肯定要转进来了,你这位前男友我的老仇家,他就是个疯子搞不好要把这里一锅端了。”邹唯安说着就把她面前的筹码全部装进袋子里,然后拉着她手腕,将她从扇形桌上拽下来。
温尔在邹唯安换完钱后,全部拿过来,装进了自己口袋。
接着,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。
在外围把风的人传来消息说警察已经便装到大院门口了,一大波人
这时候,这两口子已经比绝大多数赌徒幸运,他俩走到了门帘下头,一听里头猛然爆发的骚动声,拔腿就跑。
这是在云南联合培养出的默契。
那时候温尔倒处找温智鑫,去过的场合都是三教九流,逃命也是一把好手。
邹唯安这几年吃着她的软饭却已经不再经用,翻围墙时竟然摔了下去。
温尔管不着他,揣着口袋里的钱,跳到了女人街,一路往前狂奔。
至于邹唯安他换了一条路,然后被关城堵在一个肮脏无比的公厕旁边。
雨开始细细下起来。
冬天傍晚的雨,阴又沉,大概就像关城的脸色。
“你他妈真狠。”邹唯安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湿润,吊儿郎当笑起来“不就前女友做了我老婆吗至于砸别人饭碗”
关城歪了歪头,“前女友”
“难道不是”两人一边对话,一边不妨碍各自都撸起了自己的袖口。
关城自我讽笑了一声“就当是吧。”
“什么就当是就是”邹唯安狂呼“如果不是,你他妈至于找她五年告诉你,她现在是我女人”
邹唯安死于话多。
关城几年没跟他动过手,发现这人像软脚虾,废话还特多,“我是一天一夜没睡了不然”
不然怎样
关城轻轻松松解决他时,可悲的笑了“就你她怎么选的你眼瞎心也瞎。”
他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。
为什么打她呢
如果可能,他想打死她,然后再殉情而去。
小时候,他经常不听话,在外闯祸,每次母亲都跟他说,继续这样她就会打死他,或者丢掉他,重新生一个。
母亲没有文化,和父亲院士的身份比起来,她只有拿不出手的初中学历,直到她后来意外身故,对他的教育也向来只是,不好好听话我就揍你,可关城从来没被她揍过,她就走了。
后来老长时间他接受不了蓓蓓的母亲,越发在外头胡闹,高考那一年父亲对他说,他从来没嫌弃过母亲,他很爱她,求自己不要怪他。
关城想想,父亲的确没有多少过错,甚至守了六年才和蓓蓓母亲结婚。
他够了,够对得起母亲。
后来遇上温尔,关城就觉得父亲撒了一个弥天大谎。